走进老官中学的旧教室时，我怀揣着舒伯特的《小夜曲》和一套关于基础乐理的教案。九月阳光斜照，粉尘在光柱中沉浮。后排立着几台蒙灰的手风琴，讲台旁的老式脚踏风琴像一位沉默的、等待被唤醒的沉睡者。

  指导老师陈老师三十多岁，说话声音很轻，总是笑眯眯的，手指关节粗大。“小宋，别紧张。”他拍了拍我的肩，“孩子们就是声音大点儿，心都软着呢。”第一节课，我卖力讲解五线谱，黑板上的磁铁音符整齐排列。回应我的却是一片嗡嗡的低语、转笔声，和后排男生用脚轻轻打着的不合拍的节奏。只有窗边的女生始终望向窗外，侧影安静如剪影。

  她叫张婷婷。“这孩子家里最近难，心思重，课上别太勉强她。”陈老师课前轻声告诉我。

  挫败感在课间涌来。我胡乱按着琴键，直到那个很轻的声音响起：“老师。”张婷婷不知何时走近，手指轻触风琴掉漆的痕迹：“这琴……还能响吗？”“能啊。”我有些意外，挪开一点位置，“你想试试？”。她摇摇头，没说话，只是看着那黑白交错的琴键。上课铃响了，她又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。

  几天后，班级打扫了音乐教室。擦琴的活无人问津——那架老风琴积满厚灰。“我来擦吧。”张婷婷说。

  她从中央C键开始，一个键一个键擦拭。遇到顽固污渍，就哈口气，用指甲小心刮掉。动作轻柔得像照料生命一样。阳光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，灰尘起舞又落下。整整一节课，她安静擦拭，直到每片琴键重现温润光泽。

我站在讲台边，忽然觉得那些乐理知识在她面前显得苍白。

  “它……以前应该很好听。”擦完琴，她轻声说。

  “现在也能好听。”我坐下，在高音区按下一串清澈单音，像屋檐滴落的雨滴。她静静听着。

  从那天起，我改变了教学方式。不再执着于五线谱，而是带学生听风吹窗缝的声音、粉笔落地的节奏、自己心跳的节拍。陈老师笑了：“教育啊，不是急着往空瓶子里灌水，是先得找到瓶口在哪儿。”

  深秋的“教室音乐会”上，我提议：“我们能不能发出这个教室里觉得好听的声音？”

  孩子们愣了下，随即窸窣行动起来。敲击课桌、摩擦纸张、吹响空笔管……杂乱的声音逐渐调整，形成奇妙的和谐节奏，像森林，像溪流。

  我看向张婷婷。她站在风琴边，静静看着大家。当所有声音找到共同的缓慢呼吸时，她伸出手，用一根手指在低音区按下长长的“Do”。

  那个音沉甸甸的，像基石托住所有轻盈声响。

  声音平息后，教室里是满目的寂静。但在许多孩子的眼中，我看见了光——被听见、被接纳、也能主动应和的光。（带队教师：高涛）